千歲憂

        前幾日(11/12)在中國時報看到有關教育的新聞專題，大大的幾個標題：「台灣教育沒競爭力 新生代父母焦慮」、「國中8成補習 補教千億商機」，忍不住又想發牢騷了。

        千錯萬錯都是教改錯？

        不管是提到教育的貧富差距、學生的書包沉重或是競爭力下滑，免不了都要提一句：「十年教改，究竟哪裡出了錯？」這十年來，補教業成長到一萬多家，教育一個孩子長大要幾百萬，這些數字個個都讓人冷汗直流，難道，非得跟教改直接扯上關係嗎？看看這幾年來的社會經濟環境演變，我認為整個社會已經陷入集體焦慮與矛盾之中了。最多人閱讀的天下遠見雜誌，動不動就是「競爭力」。市面上多的是「OO歲前要學會的XX件事」，OO越來越小，XX越來越大。語言力、執行力、決斷力…千奇百怪的各種「力」層出不窮。彼得杜拉克、大前研一……等趨勢大師，不認識他們的都不是現代人，不夠格的現代人。好笑的是，每篇報導同時質問兩個問題：一是馬市長也提到的，教育政策影響國家「競爭力」；二是現代小孩「壓力」沉重，求學像軍備競賽。我有一句口頭禪：「又要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父母批政府，教改害他孩子補不完，我問：「誰叫你愛他去補？」「大家都在比，不拼哪來高學歷？」、「國際化的社會，不放寬眼界，不向外競爭怎行？」我想，答案大家都很清楚，要有競爭力，請乖乖摸摸鼻子，扔到補習班去吧，反正大家拼經濟，晚上加班，孩子丟安親班，各取所需嘛。

      偏遠地區呢？

        許多人擔心的是，貧富差距造成教育上的差距，他們比的是什麼？還是基本學測成績跟明星大學綠取率這種東西嘛。什麼多元價值，行行出狀元，騙人的嘛。試問各位，你願意讓你的孩子當飼料搬運工嗎？清潔人員呢？ 想要有個好工作，歡迎投入競爭無底洞，看不開就繼續抱怨吧。

我在鄉下教到大部分孩子真的是「快樂學習」。他們每天很希望到學校來，因為可以玩得很開心，管他老師教什麼，日子一樣過的下去，畢業後個個都是台灣經濟奇蹟的「基層勞動力」。我們基測成績全校前十名的平均還比不上台北金華國中全校平均分數呢。大部分孩子跟他們的家長一樣，很知足，日子一天一天過。有個同事說，「我知道他們這樣也是快樂過日子，週末吃個貴族世家牛排、逛個大賣場已經很幸福了。可是，我還是希望我的孩子除了這樣過日子，還能多知道點什麼。」他的孩子剛滿週歲，媽媽已經買了數萬元的書籍，做好萬全的教育計畫了，連洗澡玩的玩具都有經過設計，要有教育啟發性的。

我在鄉下待久了，在都市老師眼裡，我應該是不合格的老師，許多該教不教，可能會考的不教，課前準備太少，補充資料不寫。我只要求自己，盡心盡力地陪我教的孩子長大。至少我很自豪，他們不會爾虞我詐，不會為了分數斤斤計較，女孩子生理期不舒服都敢告訴我，交了什麼朋友會跟我說，下了課會跟我聊天，書真的很不會唸，教了很多次還是不會(不會那些大人教授老師們認為”很重要”的東西)，不過我還是很滿足，做個快樂的井底之蛙，至少我覺得這座井已足夠我花一生去觀察與了解。

全國統一的教育制度缺陷真的很多，無法照應到所有地區的需求。大家只在意升學的路，為了考試公平，於是教材多元最後也變成幾家之言，更別說不管哪一版，教的都是那些。就我教的國文來看，必備的陶淵明、蘇軾我想都是沒必要的，與這些國中生的差距太大了吧？題材上，仕途不順、貶謫感思、隱逸文學、憂國憂民的，讓四體不勤、五榖不分的小孩子學了有何用？頂多欣賞文字之美罷了，內容而言真是太古板了。再譬如幾個描寫鄉土的文學家，所寫的、懷想的那種鄉土情懷，這些鄉下學生正在體驗，那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閱讀起來完全沒有文學的「陌生化」效果，稀鬆平常，何必特別去學？應該自編教材吧？一碰到「全國統一」的基本學力測驗，啥也別想。再想想，對於這些畢業後大部分投入社會基層勞動的族群，我們在國中的國民教育要教什麼呢？他們應該小學畢業後就去當學徒了，看來最適合的是國民職業學校吧？領導政策的精英們說人人都有自由升學的機會，但「自由升學」並不等於「全台灣的學生都要大學畢業」吧？

說到最後，官員、媒體、評論家所談，仍侷限於個人所見聞，特別是在都會區。李艷秋心疼她可憐的兒子，在台灣的國中讀的可憐兮兮，後來去美國讀到長大，現在寫了本書作為心酸血淚紀錄，順便拿出來批批扁政府教改失敗。(好像十年前還沒綠色執政吧？)還是同一個道理，你怕你家小孩跟不上，不想輸人家又怕孩子壓力大，真為難啊。那其他沒錢出國的怎辦呢？台灣這樣的現象，應該是很明顯的集體焦慮症吧？很多人說要出國取經，這個資訊發達的社會，怎麼還沒人從國外取回什麼好用的經典呢？這種大問題不是一朝一夕能說得清楚解釋明白甚至提出啥金石良方的。我想，中國「吃苦中苦，做人上人」的傳統影響永遠都在吧？既要出人頭地，當然要含淚耕耘了。

斷斷續續寫了好幾天，想談的也已模糊了，就此打住吧。我想，問題絕不是指出在「教育」這一環而已。